三个人一起行动其实有不少好处，能轮流换着开车这一点就很不错。虽然龙族血统能让人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而不感到疲惫，但要是真在一条一尘不变的高速路上长时间驾驶，未免太过无聊。

前两个小时恺撒还能放着或舒缓或动感的音乐，一边轻轻松松地驾驶着这辆吉普一边愉快地欣赏四周的风景，但是两个小时之后他就对两边几乎没什么区别的树林和远山失去了兴趣，靠边停下换楚子航上了。

路明非对此有点内疚，毕竟他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还没拿到驾照的人。

而且这儿手机没信号没网络，他撑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睡着了，睡得十分香甜，直到刚刚停车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到了？”

“要不等师兄你开累了还是换我来吧？”路明非觉得很不好意思，这时候一脸诚恳地朝驾驶座探头，“反正这条路这么偏，看上去不会有人查驾照的样子。”

“不用，有我和恺撒换着开足够了。”楚子航稳稳地开车，神情淡淡，看上去的确不太需要路明非当替补。

“哦……”路明非缩头，愧疚中烂话开始冒头，“可是身为两位大佬身边唯一的小弟，不能为大佬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反而还要大佬们当司机，这这这……这可如何使得？”

恺撒大马金刀地坐在副驾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安慰路明非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的？你可是我们三个里唯一的S级，用来镇场子的大人物，开车这种小事难道还用大人物亲自动手？你坐着就好了，开车我们来。”

路明非捂脸：“老大你还不如直接说我是吉祥物算了。”

“反正我们也习惯你没什么用的设定了。”恺撒回头向路明非露出阳光灿烂的微笑，比了个大拇指表示“大丈夫”。

“虽然老大你说得没毛病但我还是感觉有点伤心。”路明非弱弱地抗议，“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派上一点用场吗？”

恺撒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嗯……你不是挺擅长聊天吐槽的吗？说点段子听听？”

一路上太过无聊，加图索家的金发贵公子忍了很久都没有说出口，因为楚子航一路上始终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在说数个小时的车程根本不值一提。恺撒觉得不能输给他，于是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强撑了两个小时，终于醒悟——跟一个面瘫冰山比什么不好比谁能安静地待更久？

想开了之后一切都轻松起来，楚子航对恺撒提出的轮流开车没有任何异议，恺撒也能优哉游哉地享受一会儿竞争对手给他当司机的快感。

说实话楚子航车开得是真好，车技如人，速度又快又稳。但是缺点也很明显——车开得太好乘客容易困。更何况这位司机面无表情正襟危坐，不像是在开车反而像是坐在电脑前敲打论文。恺撒不想在楚子航旁边毫无形象地睡着，只好把注意力分散到终于睡醒了的吉祥物身上。

“老大你想听什么段子？”路明非挠着头，在脑海中搜寻关键词“段子”，可除了几个烂俗的冷笑话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想出来。

段子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在聊天的时候灵感才会有如神助地从你的嘴里蹦出来，你真要想的时候往往想不起来。况且强行讲的段子哪有偶然间脱口而出的好啊？干讲的段子是没有灵魂的啊！但是老大想听，吉祥物总得意思意思努努力。

恺撒突然异想天开：“你会说书吗？”

“哇老大你可真是看得起我。”路明非被恺撒跳跃的思维噎住了，“那我来给你讲一段三国演义？”

“这本书我好像看过……”恺撒没听出来路明非已经开始胡扯了，歪头想了想，“讲的是中国三国时期的皇帝们互相征讨交战的故事？”

大概在他的思维里，这本书就像是记载欧洲的各个君主们征战杀伐的历史类传记一样，书里的君王们骑着马俯瞰城池，旗下的将军士兵们在他们的指挥下冲锋陷阵，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中留下厚重而灿烂的痕迹。

“不是皇帝……好吧真要说的话其实也算……”路明非绝望了，“算了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吉祥物吧，五块钱一个挂在后视镜上写着‘一路平安’的那种，一路上只用负责跟着车晃来晃去就行了。”

恺撒还在怂恿路明非讲故事：“我还记得‘望梅止渴’那段，你从那里开始讲就行。”

还不如不提呢，谁能记得住望梅止渴是哪段，后面接的又是什么啊喂？路明非欲哭无泪：“老大我错了是我没用，您饶了我吧。”

“那是曹操对刘备说的。”关键时刻楚子航出来救场，平平淡淡一句话，学霸本质瞬间暴露无疑。

路明非感激涕零：“师兄你居然记得？”

“最近看过一篇相关的论文。”楚子航解释道，“刘备还在曹操那里的时候，曹操邀请他去喝酒。刘备以为曹操想杀他，被吓得不敢去，曹操就对他说自己看到梅子就想起来以前望梅止渴的故事，现在正好邀请他去赏梅饮酒，刘备才稍微安心，跟着去了。这段之后就是煮酒论英雄的故事。”

路明非津津有味地听到这里，这才发现楚子航是在提醒他望梅止渴后面是什么，让他接着讲。

“师兄你记得这么清楚不如你来讲啊！”路明非立马甩锅，“我上次读这个故事都是小学时候的事了，只记得大概，其他的完全想不起来啊。”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确有义务活跃一下车里的气氛，居然真的继续讲起来。

“曹操邀请刘备喝酒是想试探他的野心，他问刘备世上有哪些英雄，刘备战战兢兢，试探说袁术大概算英雄吧？曹操不屑一顾说袁术算什么英雄？他半截身体都入土了，早晚会被我抓住。”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不像是在讲故事，反倒像是在叙述什么论文的中心主旨。

“刘备又问，袁绍算不算？曹操也说不算。刘备顺着天下间有名有人的一个一个说过去，曹操都说不算。最后刘备问他那谁算英雄呢，他就对刘备说，当今天下，能称得上英雄的只有你我二人罢了。”楚子航淡淡地说。

如果是别人，这最后一句大概能说得人热血沸腾，可面瘫杀坯语气太过平淡，反而讲的路明非冷汗直冒，仿佛能感受到刘备当时的胆战心惊。

“哦，我想起来了。”

恺撒倒是对此无动于衷，让路明非心生敬意，不愧是杀坯的宿敌。

宿敌抱着胸回忆：“我记得后面是剧情是……刘备被吓了一跳，筷子掉落在地，正好天上打雷，他假装是被雷声吓到了？”

“对，曹操信以为真，觉得连打雷都怕的人不足为惧，就放他走了。”楚子航说。

“这个故事大概是三国演义里最不像正史的一段吧？”

恺撒耸耸肩，评论道。

“不觉得这雷打的太巧了吗？戏剧感有点重。而且他们两个人说话，总不会还有个人站在旁边记下来吧？”

楚子航无视了他的吐槽：“其实三国演义的故事用龙族的世界观来看的话，也很有意思。我看的那篇论文研究的是人类历史文学和龙族历史的关联，其中就提到了这个故事。”

“慢着，师兄你的意思是……”路明非忍不住出声，抱着前座的椅背往前探头，“三国演义里也有跟龙族历史相关的描述？那些历史人物也有可能是混血种？”

楚子航点头：“有这样的迹象。比如曹操提出英雄来试探刘备的这一段，曹操就先问的是：‘使君知龙之变化否’。”

文言文的句式有点难，好在这句话的重点在关键词上。恺撒成功地注意到了关键词，挑了挑眉：“龙？”

“嗯，龙。”楚子航接着说，“刘备说‘未知其详’，于是曹操说：‘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他用这段话引出关于英雄的话题，问刘备世上有哪些英雄。”

楚子航居然直接背出了整段原文，但比起这个，他想用这段原文表达的深意更加让人震惊。

“难道……？”路明非一脸震惊，把自己卡在驾驶座和副驾中间，“他是在试探……”

“试探刘备知不知道混血种的存在。”恺撒摸着下巴严肃地思考。

他其实没大听明白那段古文，但这并不妨碍他合理分析。他接着路明非的话分析道：“他可能本身就是混血种，也可能是知道混血种存在的普通人，总之他用跟龙相关的、似是而非的话题来试探刘备，甚至问他知不知道谁是像龙一样的英雄。而刘备……”

“刘备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楚子航接道。

“有可能他的确不知道混血种的相关信息，但更有可能的是他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按照普通人的逻辑向曹操提出一系列人物。曹操试探失败，再次出招，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是这样的英雄啊。刘备以为自己身份被看穿，因此才被吓掉了筷子。最后曹操认定刘备不是混血种，所以放他离开。”

路明非被这个大胆的推测惊呆了，满脸写着“三观刷新中”，呐呐道：“我的天，这可是小学必读名著……”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那股子小学生出来春游一样的松散气息终于被成功驱散了。

“当然，这只是论文作者做出的推测罢了。”楚子航试图挽救路明非的三观，“依据不过是他们在对话中提到了龙而已，可能完全只是巧合。”

“而且这段话的真实度本来就不高。”恺撒吐出一口气，看来是对这段故事的真实度耿耿于怀。刚才楚子航讲述推测的时候他看上去才是接受得最快的那个，但转眼间他就转战对立面推翻了这个结论。

楚子航不置可否，故事讲完了，他重新恢复了职业司机般认真开车的状态。

“真要说的话，说不定我们也算……英雄吧？”路明非不太确定。

“我们当然是英雄。”恺撒的语气相当肯定，“按照西方的思路，我们是屠龙勇士；按照曹操的思路……他怎么说的来着？”

“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楚子航只好再重复一遍古文，“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恺撒艰难地理解了几秒钟，接着继续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他的意思要么是神话中的龙就和世间的英雄一样，要么是‘混血种就是英雄’。无论是哪种，我们都是英雄。”

楚子航没有接话的意思，路明非还在试图搞明白恺撒的逻辑，车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被开的很小的音乐声。

在楚子航开始讲故事的时候恺撒就把音量调低了，他们都快忘了还有BGM存在，这时候终于听见了小小的歌声。

“……I’ve been reading books of old, the legends and the myths,the testaments they told the moon and its eclipse.”

——我曾饱览古老的书籍，那些传说与神话，他们所讲述的圣约，月亮的阴晴圆缺。

舒缓的节奏中一个女孩正在轻轻吟唱，歌声安宁动听。

“And superman unrolls, a suit before he lifts. But I’m not the kind of person that it fits.”

——超人的斗篷飘扬，随着他一飞冲天。但我不是这样的英雄。

恺撒听出来这首歌应该是Romy Wave的《Something just like this》，他把音量调高，经过装备部调整的音响效果非凡，歌声以3D环绕的方式在车中萦绕。

其实这辆车的歌单和车本身一样，都出自恶名远扬的装备部之手，但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把他们的音乐追求也加入这辆车的设计理念之中——当然也可能是设计师们口味不一争执不下，干脆直接放入大众化的流行歌歌单——因此恺撒才能让它随机播放，而不会听到奇怪的歌曲。

“She said Where’d you wanna go? How much you wanna risk?”

——她曾问，你想去何方？你愿意承担多大风险？

唱到这里歌词渐渐开始抒发情感，清澈如水的歌声流淌着，和节奏一同缓缓升起。

“But I’m not looking for somebody, with some superhuman gifts, some superhero, some fairytale bliss.”

女孩用歌声轻声诉说——但我并不渴求那些超人类的天赋啊，那些超级英雄，那些童话般的天赐之福。

“just something I can turn to, some body I can miss.”

——我只求我力所能及之事，和一个我能想念的人。

副歌响起，音乐如浪潮般冲刷着女孩的歌声，在完美的的配合中将它推上全曲的高潮。动听的音乐填充着这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吉普，一路飞驰过灰白色的路面，树林成片成影地向后退去，远山一动不动地卧在天边。

在明媚的阳光下吉普一往无前，像是一只在笔直河流中乘风破浪的小船，又像是一只正在巨大的油画中缓缓移动的，不起眼的小虫子，在画布上随着那条早已画好的路线禹禹而行。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路明非松开抱着椅背的手，把自己重新放到后座的凹陷里去，忽然有点疲惫。

某只小怪兽从他试图深埋的记忆中又一次跳了出来，固执地停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肯离开。而那只歪歪扭扭写着名字的小黄鸭，还飘在记忆的角落里摇摇摆摆。

“你并不是……英雄啊，路明非。”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